马廷鸾著作考

马庆喜

南宋度宗朝右丞相兼枢密使马廷鸾（1222—1289年），饶州乐平永善乡（今江西省乐平市众埠镇楼前村）人。是乐平最为知名的历史人物之一，向来深受家乡老百姓的尊崇爱戴。马廷鸾一生学识渊博，著作宏富，但多已散佚。即使是整编成书收入《四库全书》的《碧梧玩芳集》，但由于该书传世极稀，一般人谋面无缘。近年，新编《豫章从书》（该书合陶福履、胡思敬的两部《豫章丛书》为一帙，重新整理编次）虽已问世，但全书部头大，尚未出齐，同样流传不广。因此，我市的马廷鸾研究，由于史料的缺失，研究层面不深不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本着“辨章学术，考镜源流”的目的，笔者对马廷鸾著作刊刻流传的情况作初步的介绍探析，希望能给马廷鸾研究提供一点方便，但限于史料，不当之处，敬希大家指正。

宋朝一代，朝野上下重视文化，《宋史》云：“宋有天下，先后有三百余年。…………然其对君汲汲于道艺，辅治之臣莫不以经术为先务”。（1）马廷鸾为朝廷重臣，出身书香世家，一生刻苦力学，与书为伴，学识渊博，酷爱史学，长于著述。《宋书》卷414本传：“所著《六经集传》、《语孟会编》、《楚辞补记》、《洙泗裔编》、《读庄笔记》、《张氏祝氏皇极观物外编》诸书”，（2）合计六部。但该史“艺文志”却没有著录，已经全部散佚。《宋史》成书于元代至正五年（1345年），距离马廷鸾去世（1289年）56年，短短数十载，马氏著作无一留存，全部佚失，除了改朝换代被战火毁灭之外，另一重要原因可能是所有的马氏著作没有开雕印刷，仅以手抄本的方式流传。故无论家藏，抄传，数量寥寥无几，一旦遇到意外，全部散落就一点也不奇怪。《宋史》“艺文志”没有载录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文献通考》第十八《经藉考》76卷，是通史式的史志目录，收入自古迄宋“存于近世而可考”的图书约5000种，书中同样没有马廷鸾著作的载录。

乾隆三十八年（1737年），清政府编篡《四库全书》，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1407年成书）辑出马廷鸾所有诗文，整理编成《碧梧玩芳集》，收入《四库全书》集部别集类。《钦定四库全书总目》卷165提要：“今集中《老学道院记》称：‘著雍困敦之岁，余年六十有七’；则作是文时， 去其病殁不远，似集为其子端临所编矣。其曰‘碧梧玩芳’者，廷鸾家有碧梧精舍，晚年又自号玩芳病叟，因以为名也。自明以来，外间绝少传本，惟《永乐大典》所收，颇存梗概。大抵骈体最工，理宗末年又居两制，朝庭大著作多出其手。其他诗文亦皆典赡秀润，盎然有卷轴之味。端临承籍世业。撰为《文献通考》，至今为艺林所重，即廷鸾所学可知也。其集《宋史》不著录，原编卷数已不可考。谨以今所存者，裒辑排此，分为二十三卷。廷鸾又尝仿吕祖谦《大事记》之例，作《读史旬编》为三十八帙。今全书虽佚，而绪论尚散见《永乐大典》中，并裒为一卷，附于文后，共为二十四卷。”（3）

清末民国初，光绪年间的进士，江西著名学者胡思敬（1866—1922年），耗用十年光阴，编成的一部大型地方文献《豫章丛书》，也收入《碧梧玩芳集》，这是胡思敬据丁丙八千卷楼抄本所校刻。大平军攻陷杭州时，西湖圣因寺文澜阁《四库全书》散出，兵荒马乱之中，丁丙（1822—1899年，清钱塘人，著名藏书家）不顾自身安危，及时拾取，使文化典籍免受战火涂炭。他所藏《碧梧玩芳集》，即抄录自文澜阁《四库全书》。胡氏跋云：“南宋末，乐平马氏父子以文章学业光显于时，贵与《通考》已家有其书，独玩叟著述多佚不传。此集四库馆臣从《永乐大典》辑出，《读史旬编》只存十之一二，又缺其奏议，已非完书。然其辗转传抄，自乾隆至今历百余年，未有刻本。无怪乡邦文献日就调零，而后生数典且忘其祖也。予游江南，得丁氏八千卷楼抄本，影摹一通，归与潜园再三审校，始谋付梓。其前十一卷，骈文典重裔皇，多系居两制时作。十二卷以后散文诗歌，则暮年身际沧桑，感时抚事，文境渐变为苍凉。读《老学道院》一记，已觉其遇之穷而志之可哀。《四库总目》但称其‘骈体最工’，非知言者矣。丙辰秋八月新昌胡思敬跋。”（4）

笔者对《碧梧玩芳集》逐条核实，凡奏状十一，表九，诏三十九，赦文一，德音一，制一百三十八，敕十三，批答五，申状四，书一，启三十六，序八，题跋四十三，说四，赞一，铭三，记十一，墓志铭八，杂著八，读史旬编一卷，五言古诗十，七言古诗四，五言律诗二十三，五言长律一，七言律诗六十七，五言绝句十八，七言绝句六十四，诗余四。

《四库全书》、《豫章丛书》的《碧梧玩芳集》，祖本异流同源，均来自《永乐大典》，今《大典》佚失，《碧梧玩芳集》尤显珍贵。这一文本已经成为后人研究马廷鸾及江西乐平扶风马氏家族最直接，最翔实可靠的重要文献之一。

近人对马廷鸾著作零散篇章，继续做一些辑佚补订的工作，不时有一些新的发现。

清代诗人厉鄂（1692—1752年），撰成《宋诗纪事》一百卷，历氏从《新安文献志》中辑得马廷鸾佚诗一首《赠程楚翁》：

“汗竹丹铅侧，空花粉黛中。尚怀丞相亮，肯署大夫雄？
有客来今雨，夸予迈古风。幽情倾不竭，渺渺碧云东。”（5）

此诗也被胡思敬收入《豫章丛书》《碧梧玩芳集》中，诗后注云：“按：此诗《永乐大典》失载，从《新安文献志》采补。”（6）

清末藏书大家，归安（今浙江吴兴）陆心源（1824—1894年），所著《宋诗纪事补遗》一百卷，其内容就含有陆氏从《乐平县志》搜集到马廷鸾的遗诗五首，全录如下，以供大家赏析。


以下五首《碧梧玩芳集》皆失收。

披云堂歌　

痴云压陇如坚城，猛风击破如雄兵。
寒溪古洞收不彻，有如奔车归空营。
林稍划划露微碧，玉匣渐见青铜精。
影转四风流日脚，万斛黄金散空落。
宝篦刮尽重瞳膜，例盛一海春冰薄。
世界倾在琉璃瓶，神豪气爽肌骨清。
便欲垂羽翰，飞上朝玉京。
不须七碗秋江波，两腋自有清风生。
在意当年玉川子，殷勤会问苍生事。

老学楼

元龙高卧仲宣忧，我独丛书置此楼。
把卷欣将圣贤对，凭栏遮断古今愁。
山前翠树森云表，林罅青秧匝垅头。
收拾吟篇供老眼，陈登王粲总悠悠。

盘园

云水乡中楼观开，溪山好处兴悠哉。
平章风月归茶鼎，管领烟霞付酒杯。
呤骨已成枯鹤瘦，机心莫遣狎鸥猜。
大夫整顿乾坤了，黄帽青鞋归去来。

四友相陪亭为余岩英作

谁伴幽人饱岁寒，霜葩雪干翠琅玕。
眼前交道如渠少，好作长年耐久看。

梅岩

卓哉青璧插晴空，古貌棱棱烈士风。
人物山川相与重，是间知有植鳍翁。（7）

现代已故大学者钱钟书先生国学根基深厚，学贯中西，博闻强记。他断断续续写了一辈子的《宋诗纪事补正》，煌煌巨制，味其膏腴。书中“叶梦鼎”条补入诗话一则，就涉及马廷鸾一段轶事，读来绕有意趣。

“《西湖流览志余》卷五：似道一日招马廷鸾、叶梦鼎饮，行令。举一物与人，还诗一联。似道云：我有一局棋，付之棋师，棋师得之，予我一联诗：‘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廷鸾云：‘我有一饮竿，付与渔翁，渔翁得之，予我一联诗：‘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梦鼎云：‘我有一张犁，付与农夫，农夫得之，予我一联诗云：‘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似道不悦而罢。”（8）

宋末奸臣贾似道，借裙带之风，爬上太师高位，权倾中外，排除异已。而丞相马廷鸾、叶梦鼎立朝正直，忠奸势同冰炭。有一回，贾似道摆了一席丰盛的酒席宴请马、叶二相，借机笼络以集其奸。那时宴席兴行酒令，贾似道起令曰：‘自出洞来无敌手，得饶人处且饶人’。意思是说他贾似道官运 享通，权势显赫，无人敢与作对，你们二老放明白点，该让就让，不要老跟他过不去。廷鸾公立即还击，对曰：“夜静水寒鱼不食，满船空载月明归’。意思很明白：我才不理你那一套，你的坏主意只会落空，真是：任你风流千百度，我只堪冷笑两三声。叶丞相接着也严正表态：‘但存方寸地，留与子孙耕’。意指你贾某人为人处事也讲点德性，不要做得太绝，给你的子孙后代留点余地。贾氏原想马叶二相会落其圈套，不料碰了一鼻子灰，比挨骂还难受，弄得满肚子不高兴，悻悻而去。不久，马叶二相去国，南宋小朝廷很快垮台。贾似道也因倒行逆施，革职外贬，为监道使臣郑虎臣所杀，落得个可耻可悲的下场。

马廷鸾公虽形体柔弱，但内含刚劲。“气貌则威凤祥麟，节守则严霜烈日”。“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一身正气，刚直不阿，连贾似道也奈何他不得。他操守坚定，铮铮铁骨，足以垂范后世。

马廷鸾早年家景贫寒，入赘婺源甲路望族张氏，他当丞相后，妻子张氏被封为鲁国夫人，故马氏在婺源也在府第。《婺源县志》（1993年版）也有记载：“甲路马丞相花园，在宋右丞相马廷鸾府第旁。占地3300平方米。尚保留有石井、石山、鱼塘和古柏、古槠树各一株。古柏枝叶茂密，高30米，围4.5米，系马廷鸾手植，名‘金盆插柏’。另有‘洗马潭’，据说是马廷鸾留连呤咏之所。”（9）现在，马氏手植柏已经枯死无存，马氏花园随着地方基建形势的发展，恐怕存世的时日无多。“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人世沧桑，不可逆转。而令笔者感兴趣的是倒是：《婺源县志》保存马廷鸾的佚诗：

题晦庵亭二首
〔南宋〕马廷鸾

翁书河汉明，人文快宣朗。
翁名嵩岱高，在在足标榜。

紫阳阙里居，朱塘今泗洙。
谁其董仲舒，复此修吾书。（10）

有人会问：《中国丛书综录》介绍的《碧梧玩芳集诗余》及《江西历代文学艺术家大全》称马廷鸾为“词人”，（11）又是怎么回事？诗余便是词，尤其是宋词，音韵之美，文字之丽，无与伦比，与唐诗、元曲代表中国文学的唯美。虽然马廷鸾的词章在历史长河零落殁尽，仅存四阙，但飘逸潇洒，摇曳生姿，表现马氏写作手法的多样化。上世纪三十年代，赵万里编辑刊刻《校辑宋金元人词》，将马廷鸾所有词章编成。《碧梧玩芳诗余》一卷，汇入赵氏所选的这部大型词集之中。惜笔者没能找到这部书，只能从《全宋词》选出一首，以见大概。

齐天乐          和张龙山寿词

老夫耄矣，怪新年顿尔，□（按原无空格，赵万里据律补，下同）衰俱现。排问篇诗，浇愁盏酒，自读离骚自劝。长安日远。 帐旧国禾宫，故候瓜畹。风景不殊，江涛如此世缘浅。莫莫休休□□，乾坤毁，幽怀无限。弱羽填波，轻装浮海，其奈沧溟潋滟。年华婉娩。况六十平头，底须顽健。戏唱高词，作还丹九转。（12）

新版《豫章丛书》由孙刚点校，谢苍霖审订《碧梧玩芳集》的这首词，因没有标出缺字，通篇连读只有九十七字，词律不合，比原词一百二字少了五字，相比之下，可以看出赵万里治学的严谨细致。

宋人擅词，马廷鸾为一代文章大家，后人称他为“词人”，名至实归，并不奇怪。

我所了解的马廷鸾著作刊刻流传情况大抵如斯。邵雍诗云：“春日春光留不住，春归春意难分付。凡言归者必归家，为问春家在何处？”朋友，如果你对马廷鸾感兴趣，打算对他作此较深入的了解，“百闻不如一见”，我建议你直接阅读《碧梧玩芳集》。相信这一“荆山之玉”同样会启发你的智慧之光。

乐平是马廷鸾公故里，地方文献收藏丰富，《扶风马氏宗谱》还收入马氏《原姓》等文章多篇，至今尚未为外界是所知。《谱》中收入的佚诗《盘园》的第七句“丈夫整顿乾坤了”（13），可正陆心源《补遗》“大夫整顿乾坤了”之误，盖“大”字应为“丈”字才对，差之豪厘，失之千里。留心搜集，时见遗珠，吉光片羽，弥足珍贵，请你也当个有心人吧。只有通过大家的共同努力，深入发掘，整理提高，江西乐平历代名人的研究才会人才辈出，成果丰硕，创作繁荣。


参考文献
（1）（2）《宋史》，二十四史，中华书局，1997年。
（3）《钦定四库全书总目》（整理本），中华书局，1997年。
（4）（6）《碧梧玩芳集》。豫章丛书，集部六，江西教育出版社，2004年
（5）《宋诗纪事》，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
（7）《宋诗纪事补遗》，山西古籍出版社，1997年。
（8）《宋诗纪事补正》，辽宁人民出版社，2003年。
（9）（10）《婺源县志》档案出版社，1993年。
（11）《江西历代文学艺术家大全》，江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
（12）《全宋词》，中华书局，1999年。
（13）《扶风马氏宗谱》（楼前），民国十三年（1924年），重修木活字本

作者：何德山　http://myh.lepingshi.gov.cn/Item/13570.asp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