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游的西湖

马庆喜

　　公元1268年，当马天骥带着疲惫的心回到龙游，他已经离开京城杭州、离开西湖有些年月了，他的内心对南宋朝廷已经相当绝望。也许他已经知道南宋离灭亡已经不远了，虽然他没有看到11年后南宋王朝灭亡的场景，但这种预感使他坚定了要叶落归根，死在家乡的决心。

　　这一年，在位的皇帝是南宋史上有名的弱智——宋度宗赵禥。赵禥的弱智，并不是他个人造成的，而是他出生前一段女人的战争引起的。赵禥的母亲是荣王赵与芮府中的一名小妾，因出身微贱，总受正房夫人的欺负。当她被荣王宠幸怀孕后，消息立刻被正房夫人知道了。夫人逼着她服下了打胎药，谁知胎儿没打下来，还是出生了。这个孩子就是赵禥。

      当时的皇帝是宋理宗赵昀，他是赵禥的伯父。因为宋理宗唯一的儿子早死，赵禥成为皇帝近亲唯一的男孩，因此得到全府上下人的保护。无奈赵禥已中药毒，天生体弱，手足发软，很晚才会走路，七岁才会说话，智力低于正常水平。宋理宗为他配备了良师，精心教导，仍不能使他开窍，常常把皇帝气得发昏。左丞相吴潜不同意让这个弱智儿为大宋天下的继承人，请求另选宗室子弟，但是，宋理宗是从民间选来的，本来就与宋宗室没多大关系，当然不愿意。朝中重臣贾似道乘机进谗言，将吴潜贬往外地，别人便不敢多言了。

　　从1229年考中进士，近40年的仕途，马天骥与贾似道争斗了二十多年。这种争斗，如果站在历史的潮流来看，其实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宋理宗赵昀根本无打理朝政的才能，对女色又特别喜好。颇有才情的马天骥根本难以展现自身的才华，他不得不接近当时宋理宗宠幸的阎贵妃。作为宋理宗晚年最宠爱的妃子，阎贵妃被史书称为姿色妖媚，淳佑九年（1240）九月被封为妃。宋理宗对阎贵妃赏赐无数，阎贵妃想修建一座功德寺，宋理宗不惜动用国库，派遣吏卒到各州县搜集木材，为其修功德寺，闹得老百姓不得安宁，为了求得合适的的梁柱，竟想砍去灵隐寺前的晋代古松。幸好灵隐寺住持僧元肇，写了一首诗：“不为栽松种茯苓，只缘山色四时青。老僧不许移松去，留与西湖作画屏。”这才保住古松，这座功德寺前后花了三年才建成，耗费极大，修得比自家祖宗的功德寺还要富丽堂皇，当时人称为“赛灵隐寺”。后来阎贵妃在理宗的宠爱下，骄横放肆，揽权心切，干预朝政，结党营私，排除异己，一些不愿意投诚于她的忠良当然受到了排挤。就是这样的形势下，想一展抱负的马天骥依附于阎贵妃，自然也被人称之为奸臣了。

　　那注定是一个让人郁闷的时代。马天骥的政敌贾似道，正是凭借姐姐是贵妃而步步高升，他也是走了一条依靠女人的道路。这是一个时代的悲哀。纷争是必然的，这是中国历史上帝王时代的经典桥断。贾贵妃与阎贵妃在皇宫的争斗，展现于世人面前的就是贾似道与马天骥两股力量的力敌。这种明争暗斗，最终使南宋王朝的朝政变得乱七八糟。

　　公元1264年，宋理宗景定五年，这一年是贾似道胜利的标志之年，这一年，马天骥开始被贬。先是从江苏苏州知府（平江知府）的位置上被撤职，贬为提举洞霄宫，洞霄宫位于现在浙江省杭州市余杭区中泰乡的大涤山中峰下大涤洞旁，相当于成了一个道观景区的负责人，这是对被贬的大宰临时安排的一个职位。但是贾似道并没有停止对这个政敌的打击，景定五年秋七月，马天骥被人弹劾，说他贪赃，最终被革职罢祠，连当一下洞霄宫的管理人员都不可能了。而且这一次，他的儿子马时楙也受到了牵连，被夺一秩罢新任，相当于既降待遇又除官位。而且这一决定被称为“行台臣之言”，顺应民意，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认可。

       马天骥的悲剧到此还未结束，公元1267年，把持朝政的贾似道不知怎么又想起了这位政敌，他通过朝廷的命令，追夺了马天骥所有恩数，并且将其贬到信州（今江西上饶）居住。这其实是一种隐性的限制自由，这一年，马天骥的头发应该又白了许多，但他没有一丝抗争，一切都谨遵朝廷的旨意。也许是皇上动了恻隐之心，也许是贾似道认为马天骥还算听话，第二年，也就是公元1268年，朝廷“放令自便”，马天骥才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龙游。

      面对着龙游县城南罗家乡的山水，马天骥两行浊泪夺眶而出，“城头月色明如昼，总是青霞有。酒醉茶醒，饥餐困睡，不把双眉皱。  坎离龙虎勤交媾。炼得丹将就。借问罗浮，苏耽鹤侣，还似先生否。”当初赠道士梁青霞的《城头月•赠梁弥仙》，再上心头。曾经的意气风发，仿佛都是过眼云烟，现在，终于可以过上安静地修身养性的生活了。

    乡亲们并没有嫌弃他，毕竟在他任职时期，还是为家乡做了一些事情。对于龙游以外的官场，乡里人是不愿意理会的。他们只记得马天骥在淳佑间，重建了龙游县城永安门外的通驷桥，这座桥跨过灵山江，连通了龙游县城与桥下的通道，方便了罗家等地乡民进城。这座桥最初是由宋绍兴中期县令陶定建成的，但当时由于费用的原因，造得比较粗糙，淳佑年间，马天骥升为秘书监、直秘阁，任吉州（今江西吉安）知州时，牵头筹资在河道中建了石墩，在桥上加了木板，盖了楼，建成了廊桥，方便群众在桥上避风雨。这样的好事当然受到了龙游人民的赞誉了。现在这些都已经成了历史，通驷桥几经拆建，现在已成了横跨灵山江的东阁桥，成为了龙游经济发展的重要交通要道。翻阅文史，阅读当年马天骥为造通驷桥而写的《通驷桥募缘疏》：“伏以双龙翘首，十年前随烟焰以飞腾；单凤昂头，一望里间溪流而截断。行人病涉，驿使艰驰。编木则霜板岁更，浮梁则春涛时涨，欲登彼岸，须建此桥。愿各捐青蚨流地之资，更可驾玉虹插天之势，行鲸背而风浪不惊，立鳌头而云霄直上，画栋朝飞曦彩，朱栏夜挹蟾晖。冠盖往来，须有济川之手段；轮蹄络绎，岂无题柱之风流。万里东行，胜概压锦江之景；七星北拱，清流射银汉之津。龙丘壮观，鸿图遐仰。”文中才气逼人，仍可以感受到他当年的豪情壮志。

       马天骥的归来，让当地的绅豪有了一扇洞察时局的窗口，他们知道北方的忽必烈已经完成了内部权力的统一，南宋王朝已经在风雨飘渺之中。他们来到马天骥居住的故里——村庄“马府”，谈古论今，忧思人生，获得短暂的心灵安慰。“马府”，后来几经战火，在土堆与村庄间数番轮回，到了民国初年，这个村庄的变名为“马府墩”。而该村所在的罗家乡，在民国前一直被世人称为“状元乡”。从史书上看，似乎也与马天骥有关。住惯了杭州的马天骥在马府墩呆了不长时间，他就在县城置了一块地，开始了安逸的晚年生活。

      这块地旁就是龙游的灵山江，每当春夏之际，江水就会猛涨，年年都会冲毁许多民居，让许多百姓流离失所。见过世面的马天骥想到了杭州因抵御海潮而建的西湖典故。

      于是，就在这块地上，马天骥依照杭州西湖的模样，挖湖植树，造房修亭。这个与杭州一模一样的南宋“西湖”，那风景着实大开了龙游人的眼界。当时，对于京城杭州，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地方。马天骥把自己挖得这个湖，称为“西湖”，似乎寄托了他人生最后的一点念想，但却真正解了龙游城百姓灵山江的水患。在这样的风景里，马天骥安详地度过了几年，死后安葬于在龙游灵耀寺的右边，石碑上刻为“枢密名天骥”。

       龙游的“西湖”经过元朝、明初岁月的洗涤，因年久失修，到了明朝万历年经久废涸变成了湖田。万历六年儒学训导张汝孝，向当时的衢州兵巡胡汝嘉、知府陈涧提议，恳请恢复龙游“西湖”原来的面貌。经过衢州几位大人的商议，最终决定让龙游知县江濯之、县丞吴仁将这些湖田重新疏浚，恢复原来马天骥时的模样。这个湖与儒学月池南北相望，仍称为“西湖”。1957年后，龙游人逐步在“西湖”上垫土兴建电影院和居民住宅，并沿湖修筑街道。1986年，这条街道被命名为“西湖沿路”。与之对应的儒学院，后来被改成了龙游县人民政府招待所，成了现在的龙游大酒店，而“月池”因缘保留了下来，安静地等待着下一场未知的改造。

    在马天骥死后的第七年，南宋的都城杭州被元军攻破，最后一代宋朝丞相陆秀夫，在历经残酷的涯山战役之后，背着卫王赴海而死，标志着宋王朝的真正灭亡。

       而这一年，陆秀夫的妻子郭夫人带着他的幼子，乘着月色来到龙游，走进马天骥的家乡罗家乡，在该乡的一个山间盖起了茅草房，延续了一代忠臣的血脉。

       这个地方，现在已经成为一个村庄，叫做陆村。

　　作者：古月飞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