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明孝宗时期,马文升始终是举国关注的朝廷核心成员。人们钦佩他,不仅在于他曾经立下的赫赫战功,还在于他独特的人格魅力。这位坚守道德情操与理想追求的老臣,虽然几经挫折,却从来没有失去他的锐气。他敢于同胡作非为的奸宦势力抗衡,敢于向影响政治稳定的歪风邪气宣战,为“弘治中兴”作出了杰出的贡献。
三峰山下的隐居生活
“公性介特,寡言笑,不尚华侈,举止庄重,修髯伟貌,望而知为异人。居官重名节,厉廉隅,虽位极人臣,闻名华夏,退然若不敢自居。至于值事变、临利害,屹然如山,不可动摇。”这是马文升墓志中对这位五朝元老的盖棺之论。
这个评价来得太晚了。正德五年(公元1510年)的中秋,当这块墓志埋入马文升的墓穴中时,被谥为端肃公的他已经去世两个多月。在他去世前的4年中,马文升在三峰山下,在悲怨中度过了他人生的最后时光。
4年前,孝宗死后,年少的武宗即位,重用宦官刘瑾,弘治旧臣受到排斥。年逾80的马文升频频遭遇非议。他知道,自己作为吏部尚书,一心兴利除弊,曾触动许多人的利益。他也知道,那个明朗的进取时代一去不复返了。他连续上了21道奏折,要求告老还乡,终于获准回到家乡,在三峰山下的观耜园中当起了三峰居士。
归乡之前,他曾写下这样的诗句:
朝罢归来意怆惶,暗将心事诉穹苍。
天上阴云能蔽日,地间寒气已成霜。
春风有意问桃李,鸿雁无心恋稻粱。
不如安乐窝中去,静听鹃声叫洛阳。
观耜园如今已经成了一个村落。当前往探访时,惊讶地发现这里还留存着当年的一座建筑。房屋的主人姓马,自称是马文升的后裔。他说,这间房屋是观耜园中的过厅,前些年,这里还留存着阁楼等建筑,现在已经被拆掉了。
望着那雕琢精美而蒙受尘垢的门扉,你会觉得,我们与马文升的距离是这样的近。当年,他就在这间屋子里,借读书、写诗打发人生的最后岁月。他把观耜园中的主建筑命名为明农堂,闲来走出屋宇,看农人在田间耕耘,寄托他关注民生的情怀。但他会更多地想到往昔的云烟,想到国家的命运。那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如今却被一个贪玩儿的皇帝和几个奸险的太监玩弄于股掌之间。每当听到朝中的新闻,他便忧愤不已。
回到家乡的马文升,并没有被朝中的奸党忘记。马文升返乡两年后,刘瑾在京城排斥异己,将众多大臣定为奸党治罪。曾任吏部尚书的马文升自然脱不了干系,也被削夺了官位,并被取消了各种优厚的待遇。他在锦衣卫中任职的二儿子也被遣回老家。又一次成了国家的罪人,这对于注重名节的马文升,是重重的一击。他的身体迅速地垮了下去,正德五年(公元1510年),马文升离开了人世。
两个月后,刘瑾事败被诛。朝廷恢复了马文升的一切荣誉,并追加官职,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葬礼。
马坟的传说
马文升坟墓的所在地有一个村子,村名就叫做马坟。这个山窝里的村子在当地颇有名气,但马文升的坟墓几乎已寻不到踪影。
时光已经过去近500年,马坟作为一位杰出政治家的栖身之地,曾经是人们寻幽探古的名胜。站在坟墓所在地向远处望去,杏山静默,湫水长流,景观很好。明代的一位诗人拜谒后,留有这样的诗句:
展墓春风一望多,杏山湫水入吟窝。
少师功业穹碑在,千载行人仰伏波。
遗憾的是,在最近的50年里,马坟前的石人石马被人砸烂烧成了石灰,马坟的建筑在人们有意无意间被损毁殆尽,甚至墓穴也多次被人侵入。笔者能够看到的马坟残迹,除了村中的两根石柱,便只有山冈上一段高高的土墙。
虽然马坟从人们的视野中消失了,但依然是村民心中一道抹不去的风景。一位田间牧羊的村民,兴致盎然地向记者讲起有关马坟的故事:
马文升是五朝元老,年纪大了,行动有所不便。有一次他和皇帝下棋,皇后在一边陪着看。有一个棋子掉在地上,马文升遂俯身捡拾,不小心捏了娘娘的脚。娘娘虽没怪罪,马文升却自觉惹了大祸,于是告老还乡。
后来,皇帝欲起用马文升,一再下诏让他进京。马文升不敢去,自称有病。皇帝让他进京看病。马文升又让家人说自己已经死了。皇帝说,带他的头来我才相信。马文升无奈之下只好自尽,头颅被送往北京。皇帝悲悯这位老臣,赐还了一颗金头。马文升的闺女哭道:“金头银头,也不如俺爹的肉头!”
金头入葬,一定要考虑被盗的可能。马家人为此也费了许多心思。埋葬马文升是在农历八月十五的黄昏时刻,禹州城的四门同时出现了四队浩浩浩荡荡的送殡队伍。第二天,禹州城的四方有了四座马文升的坟墓。孰真孰假,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有关金头的内容虽然有些惨烈,但毕竟反映了封建社会的政治生态。五朝元老告老还乡只因摸了娘娘的脚,却是让人意想不到的说法。作为特别尊崇马天官的禹州人,为何如此开这位老臣的玩笑呢?翻阅历史,我们不难想起武宗皇帝在豹房中的胡作非为。人们在谈起朝政要人时,也就不免开一些沾边的玩笑。
金吾骑士随身护卫
马文升的一生波澜壮阔,作为一介文臣,他纵横边疆多年,立下了赫赫战功,使敌人闻风丧胆。对于朝中的是非,他坚守自己的政治信念,始终张扬地表达着自我的见识,虽因此遭遇到了许多挫折,却始终没有退缩。早在处理辽东边事的时候,由于他不向主管西厂的大太监汪直示好,落入大狱,被发配到了重庆。成化二十一年(公元1485年),居功显赫的马文升是兵部尚书的当然人选。但方士出身的通政司左通政李孜省不愿与这位性情耿介、敢于直言的大臣共事,在宪宗面前做了手脚,将马文升调任南京兵部尚书,逐出了京城。直到孝宗即位,马文升在朝廷的地位才确定下来。
明代自土木堡之变后,便开始走下坡路。英宗之后的宪宗是个长不大的皇帝,终生依赖年长的万妃,又迷恋方士之学,常年不见大臣,在政治上没有什么作为。经历坎坷而明显早熟的孝宗继位,为这个渐趋没落的王朝抹上了一丝亮色。
当被继位不久的孝宗皇帝请到京城的时候,马文升已经是60多岁的老人,却丝毫没有收敛他的锋芒。那时,逢迎拍马、明哲保身成为政治时尚,他却坚守着自己的政治品德。出于对李孜省之流的厌恶,他一到到京城后就提出:“巡城御史、兵马司、锦衣卫逐一搜访,但有扶鸾祷圣、驱雷唤雨、捉鬼耳报一切邪术人等,俱限一月内尽逐出京。”新任的皇帝参加开春耕田的仪式,皇宫里的戏班来表演助兴,马文升正色斥道:“新天子当使知稼穑艰难,此何为者?”
弘治二年(公元1489年),马文升改任兵部尚书。针对兵政废弛的状况,他采取了一些措施。例如严格考核将校,有30多人因不称职被罢黜。这损害了一部分人的利益。有人甚至夜持弓箭等候其门,准备行刺。还有人写书诽谤,射入东长安门内。这显然都是有背景的活动。孝宗支持马文升的政治措施,特批金吾骑士12人随身保护他。
马文升还提出,蓟州、宣府、大同三镇已有镇守太监,不应再设分守、守备、监枪等内臣。据他统计,蓟州有内臣9员,宣府有内臣8员,大同有内臣6员,共23员,“每员占用军人,少则二三百名,多则四五百名,通计侵占已有数千”。“此等守备之数,委之无益于事,有扰于边”,应当裁革。孝宗也依其议办理。这是对明代宦官参政制度的有力一击。
不讲情面的吏部尚书
弘治十四年(公元1501年),马文升改任吏部尚书,加衔至少师兼太子太师。在他之前,只有少数几名尚书、都御史得到这一荣誉。
对于官员的考察进退,马文升是很认真的。初任吏部尚书,他就对滥封传奉官提出异议。传奉官是不经过正常途径,由皇帝亲自传旨任命的官员。成化时最盛行。弘治初年,统加裁革,但后来又有封赏,一次竟达800人。马文升说,减一官,朝廷省一官之费。武宗即位之初,他按照孝宗遗旨,裁去传奉官762人。对内外官员的考察,他更加严厉,有一次便罢免朝觐官员2000余人。
马文升有的是治国雄心。他珍惜孝宗给予他的机遇,曾衷心赞扬道:“陛下图治若此,宗社之福也。”每当议论起朝政,他就热情洋溢,滔滔不绝,仿佛有着无限的精力。但他毕竟太老了。79岁那年,他行动不便,耳朵又背,上下台阶也要人搀扶。孝宗与他对话必须大声地重复。
可惜的是,这位马文升心目中的圣主体质太差,在36岁那年死去。年已80的马文升悲恸不已,“徒步号哭二十余里”为孝宗送葬。
孝宗登基之后,稳定局面,清宁朝序,一时间内外无忧,后世史家称之为“中兴令主”;弘治朝被称为“中兴之世”。人们不难看出,这个中兴之世的政治核心,是由孝宗与周围臣僚组成的那个群体,一个明君贤臣的群体。马文升是这个群体中至关重要的人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