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五朝元老”马文升墓志铭

马庆喜

明故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赠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谥端肃马公墓志铭【1】        

赐进士第、正治上卿、户部尚书致仕、前南京兵部尚书、奉敕参赞机务河东七十九翁韩文撰
赐进士出身、资善大夫、兵部尚书、奉敕提督十二团营、侍经筵大梁李钺书
后军都督府掌府事、奉敕提督五军营兼提督十二团营诸军事、总兵官、侍经筵、荣禄大夫、太保兼太子太傅、武定侯凤阳郭勋篆
正德庚午（1510）六月八日，少师兼太子太师、吏部尚书致仕马公以疾薨。事闻，上为之震悼，辍视朝一日。赠特进光禄大夫、太傅，谥“端肃”，遣官祭葬【2】。
今上（嘉靖）入继大统，言官论公居官大节，宜加忧恤，乃改赠特进光禄大夫、左柱国、太师盖异数也。公葬时，未有铭志，至是其子璁、琇奉礼部左侍郎【3】贾公咏所撰行状，丐都御史张公润来请文纳公墓。公在吏部时，文尝得侍寮宷，知公特深，不敢以老病废学辞，谨按状志而铭之。
公讳文升，负图其字，别号约斋，晚更号友松道人，世为河南钧州人。曾祖伯川【4】、祖志刚、考荣皆有隐德，以公贵，俱累赠太子太保、兵部尚书；曾祖妣王、祖妣王、先妣朱，妣王继赵，俱累赠一品夫人。公在娠，王夫人尝感异梦，已而生，公幼读书即了大义。
正统丁卯（1447）领乡荐。景泰辛未（1451）登进士第，授监察御史，巡按山西、湖广，所至有声。天顺葵未（1463）升福建按察使，愤镇守，中官扰民，辄绳以法。民戴其德，歌谣载道。成化乙酉（1465）升南京大理寺卿。未几，以忧去服，未阕。值固原土夷满四倡乱，边陲告急，特起公为右副都御史，巡抚陕西，俾与都御史项忠、总兵官刘玉，会兵讨之，生擒满四，俘获男妇二千六百名，斩首七千六百余级。捷闻，宪宗皇帝赐敕奖劳，升左副都御史。时【5】，流贼蜂起，汉中李胡子、潼关火蝎儿、满城王彪各聚众劫掠杀。敌官军其锋锐甚【6】，公悉以计剪除之。壬辰（1472）虏寇临巩，公督兵追至黑水口，生擒平章铁烈孙，斩首数十颗。遂陈《时政十五事》及《御边三策》，寻命节制三边。秋九月，北虏寇韦州，深入固原及好水川，公檄召诸路兵按伏汤羊岭。虏至，遇伏警遁，尽弃辎重，擒斩二百余名颗。捷闻，有白金文绮之赐，因改其岭为“得胜坡”，勒石纪功。又剿平岷州叛番，劂绩尤茂。
乙未（1475）召为兵部右侍郎，适辽东有警，上以公谙练戍务，俾往备之。公制《五花营》、《八阵图》以训士卒，复上《御边十五事》，皆切适宜，虏患遂息。升左侍郎，食二品禄。
戊戍（1478），建州女真复叛，巡抚都御史陈钺欲诱杀进贡夷属，以掩己过，由是夷益惧为乱。上命公再往，时太监汪直恃宠悻功，阴主钺议，邀公偕行，公弗听。先莅其地，招抚黑锁忒等二百余人，比直至，虏已解散。直无所获，深御之。乙亥（1479），言官劾总兵官欧信、韩斌及钺激变事情，逮系至京。钺厚赂直，倾公，公一无所辩，遂谪戍重庆，曰与蜀士考德问业，若未尝贵显者。直败，公冤始雪。诏复其官，俾致仕。
甲辰（1484），起为左副都御史，巡抚辽东。禁辑科害，人无敢犯。公于辽东至是凡三往，皆树奇绩，东人至今思之。
乙已（1485），升右都御史，督理漕运，兼巡抚凤阳等处，公搜剔宿弊，铲革无遗。未期，升兵部尚书，适贵州都匀黑苗弗靖守，臣请发云南、四川、湖广兵征剿，公持不可，奏差郎中、御史各一名往彼勘处，果无他虞。寻改南京兵部参赞机务。
弘治改元（1488），召为左都御史，命掌院事。正月，陛见召至文华殿，赐大红金织衣一袭，盖上在东宫时，素知公故也。公感殊遇，益自奋励，知无不言，上特倚重焉。二月，上耕耤田，公与行。九推礼，时教坊司以杂戏承应，或出狎语。公厉色曰：新天子当知稼穑艰难，岂宜以此渎乱宸聪。即斥去。二御史以纠议下狱。公谓：即位之初，不宜辄罪言官，于是得释，时论韪之。三月，上幸太学释奠，公与分献毕列坐听讲，赐茶而退。及上初御经筵，赐赍甚厚，乃上言十五事，悉见施行，未几复改兵部尚书，敕提督京营军务。
七月，京城大雨为患，公疏《时政得失十事》，以弭灾变。占城国为安南所侵，遣使请救，众议未决。公即会礼部拘朝贡使臣，谕以祸福，俾还侵地，遂通好如故。
辛亥（1491）二月，丁继母赵太夫人忧。上以边方多事手诏起复，公恳乞终丧，不允，乃出视事，建州夷伏当加谋叛，械系京师下，法司鞠问，巧辩不服，公徐以数语发其奸状，始惶惧请罪，遂投窜海南。贵州苗叛，公议遣镇远侯顾溥率兵击之，且授以方略，克五十余寨，俘获男女数千名【7】口而还，至是蛮夷震慑。九月，加太子太保，以七十乞致仕，上慰留之。
戊午（1498）春二月，皇太子出阁，加少保兼太子太傅，公即上疏，其略曰：皇太子国之储贰，天下根本，宜择老成纯谋【8】之士，以资启沃，不宜杂以浮薄之流，恐亏损盛德。上欣纳焉。十一月，清宁宫灾，敕兵、工二【9】部议处，公言天下军民疲弊，乞发内帑银两及停止四川采木之忧。上深以为然，即从公议。落成，有蟒衣、白金之赐，且官其次子琇为锦衣卫百户。虏酋火筛拥众寇大同、威远，势甚猖獗，京师为之戒严。上【10】召公至内便殿，咨以战守之策。公因举保国公朱晖等整搠官军以待，且令各边谨斥堠、修战具。虏知有备，即时远遁。哈密忠顺王为吐鲁番锁檀阿力掳夺王母金印，国人警散，公访求陕巴立为王，复为阿黑麻所掳，并据其城，乃请降。敕切责继命二大臣往经略之，安置来贡夷使四十余人于广西诸处。阿黑麻大惧，始以陕巴金归还，西域遂宁，公之力也。
壬戍（1502）【11】转吏部尚书。命下，朝野胥庆，进少师兼太子太师。明年，史夫人卒，上遣官谕祭，为营葬事【12】。乙丑（1505），考察大朝官员，汰去不职者二千余员，人无异议。五月，孝宗上宾，公哀恸甚。至正德改元（1506），凡大典礼，公复参预其间，人以为荣。
御用太监王瑞以大婚礼，欲用儒士七人，篆刻番字，公方杜塞，倖门坚执不从。给事中安奎以为宜听公言，不可堕其奸计，则大臣垂首丧气，直道何由得伸，非国家之利。瑞惭愤，诬公抗拒，赖诸大臣力为之辩，其事始白。会两广缺都御史总制军务，被荐者不乐于外，乃嗾御史劾公，公遂求去位【13】。人谓公得大臣体，陛辞蒙，赐宴及玺书褒美，仍给宝镪为道里费。且命有司月给米五石，岁拨舆隶八名，以备赡用。
恩至渥也。公归，足迹不至城府。屏居三峰山董村之别墅，乃更号三峰居士。匾其堂曰：“乐农”，盖取周公明农之义也。公立朝五十余年，以身殉国，不避险艰，屡踬屡起，其志不为少变。在位时，凡有大议，众莫敢决，必待公而后定。其于无名之请，非分之求，则痛加裁抑，略不为动，以是权倖多不乐之。既谢事，逆瑾专横，有譖公者，瑾竟以他事诬公除名，子琇亦调守御钧州，无何。瑾败，公复原职，琇亦复原卫。
公素善调摄，生平少疾，及退居林下，每闻时事，有不可意或与祖宗之法戾，輙忧形于色，竟郁郁不起。临终语不及他，惟谆谆以忠孝戒勉其子孙云。公生宣德丙午（1426）八月二十七日，享年八十有五，辛未（1511）八月十五日，葬公于州西【14】大隈山之麓，迁项、史二夫人之柩而袝焉。
公性介特，寡言笑。不尚华侈，举止严重，修髯伟貌，望之知为异人，居官重名节，砺廉隅，虽位极人臣、名闻夷夏，退然若不敢自居。至于值事变，临利害，屹然如山，不可摇夺。尝监乡试场者二，读殿试卷者五【15】，其所识拔登台辅为名卿者不可胜数。遭际明时，受知列圣。丰功伟烈照耀简册，可谓社稷臣矣。议者谓公忠鲠如汲长孺【16】，勋名如郭汾阳【17】，相业则比韩稚圭【18】、范希文【19】殆非过论也。第刚大之气，山耸岳峙；危言正色，遇事即发，无所顾避。或见人之狡险必面斥不少假借，以是敬之者虽多，而嫉之者亦不少也，卒赖天子圣明，用之不疑，故能以功名全其终始。
好学读书。春秋虽高，手不释卷，凡子史及性理诸书皆能熟记；为文尚理趣，诗亦典重。有《约斋集》、《奏议》【20】若干卷藏于家【21】。信乎其为一代之伟人，乃今不可得而见矣，呜呼悲哉！
文以晚进，幸与公同事者几五年，得公教益为独多，公之操存履历与夫施为运用，耳闻目击者不可殚述，姑掇拾其可禅国史者而备录焉。若夫政事之常则固在所略云：
配项氏，继配史氏，俱累赠封一品夫人。子男四：长璁，六安州知州，进阶朝列大夫，致仕。次琇，锦衣卫指挥佥事。项出；次玠，七品散官；次璐，武举舍人，史出；女五：长适锦衣卫冠带总旗李宏。次适佥事王埙子廷臣。次适都察院司务李谬。次适山东青州府通判崔继学。次适山西定襄县知县蒋怀玉；孙男七人：天锡、天祐、天伦、天艺、天泽，余尚幼；孙女十人；曾孙男九人，曾孙女四人。
初，公之终前二日，州城西大刘山忽崩，天鼓再鸣，群鹤飞绕其厅，事久之乃去。翌日，里人有自叶县回者，忽遇公于途，见公蟒衣玉带驺从甚盛，自北而南，若出师状。拜而扣之。云往武当山。吁亦异矣哉！于此，有以见大臣之生、之殁，其关系之重，非偶然者，顾可以寻常例之哉。乃系之以铭，铭曰：
天眷明德  笃生英哲  侃侃端肃  中州之杰
历事五朝  典司喉舌  既平内叛  复靖西夷
风声赫赫  威震边陲  擢贰司马  抚绥辽左
毡裘听命  悉乱安妥  宦竖中伤  公罹奇祸
天子圣明  旋复赐环  既仆而兴  望重丘山
孝皇嗣辟  赏臣是赖  曰兹本兵  虚席汝待
响用方切  乃陟元宰  再进公孤  使宅百揆
功成身退  全节始终  三峰更号  示以明农
天赐纯嘏  眉寿繁祉  生膺显庸  殁有赠谥
曰祭曰葬  恤典优至  大隈之麓  郁郁佳城
公藏于斯  百世其宁  惟公勋业  国史有纪
我作铭诗  颂述无已  纳之玄堂  照示来裔

注：
【1】本墓志铭石刻发现于马文升陵园。该陵园现一派荒凉，但百年前却不是此番景象。据原禹州市文化馆馆长曹子元老人撰文，该陵园:面积120亩，四周砖砌双层围墙。其内墙为城垛式，厚2市尺，高约9市尺。从远处看马文升陵园，好似一座城池的缩影。陵园位在杏山之阳，由下而上，因一山势坡度而建成四个台地，谓“三门三院”。
三道门的结构皆为过洞形（即拱形）门口，进深一间，洞顶为歇山单檐九脊四坡式绿色琉璃瓦覆盖洞顶。陵园座北面南，头门前数米面南立石牌坊一座，为“文官下轿，武官下马”处。石牌坊后，头门前左侧面南立“谥端肃马公文升陵墓”石碑一通。进入头门，中有甬道，穿过二门、祭堂、三门直通墓冢台地。甬道两旁立有用情势雕刻的俑、猴、羊、马、虎、侍人等石人石兽，双双对立，造型生动，雄伟壮观。从石兽后，便要步上第一台地，这里甬道两侧建有廊房，为祭奠者歇息之处。由此抬级而上，通过二门，进入第二台地。此处建有祭堂。祭堂前立功德碑五通，西三东二。。由此再北进，穿过三门，即如第三台地。正中亦建有祭堂一座。从这个祭堂向北数步，再抬级而上，便是第四台地，即墓冢区。墓冢中高侧低，呈缓坡状。墓冢周围数百株苍松翠柏遮天盖地，阴森骇人。
近百年马文升陵园遭到连续不断的破坏，直到殆尽。最严重的有四次。一是民国年间的动乱，围墙、祭堂被拆光；一次是建国初期，全部松柏被伐没，大部分作为禹县人民政府的财政收入；一次是1959年的大跃进，将石俑石兽砸烂烧成石灰支持“大跃进”； 一次是1966年始的文化大革命，将仅剩下的丁点遗迹扫除得一干二净。
本篇是依据藏于禹州档案馆的明代石刻马文升墓志铭碑文所记。流于世的其他版本，包括明清及民国时期的，均为韩文又一次的修改后刻版印刷的。笔者持此观点的主要依据有三：一是本篇的第【3】处：石刻本铭时，贾咏职位是礼部左侍郎。而后刻本，既韩文的再次修改时，贾咏已升为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二是韩文将马文升的曾祖修改为“献”，这是正确的；三是韩文将马文升的墓址修改为“州北”，这也是正确的。
     括号内是换算的公元年份；文中标点符号为编者所加。
【2】后刻本增加“录其孙天佑为中书舍人，陛大理右寺副”。
【3】后刻本改为“今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学士”。
【4】有误。后刻本已订正：“曾祖献”。
【5】多人的标点划分为：“升左副都御史时”。两种划分主题意思未变。
【6】多人的标点划分为：“各聚众掠杀敌官兵”，将“敌官兵”作宾词。若此，意思全变了，成了：敌官兵掠杀敌官兵。
【7】后刻本改为“数千余口”。
【8】后刻本改为“纯谨”。
【9】后刻本没有“二”字。
【10】后刻本增加“亲靋宸赐以尚膳品其”。
【11】后刻本改为“辛酉”，即公元1501年。
【12】后刻本增加“甲子八月内早朝毕，上入暖阁召公面喻曰：明年天下诸司朝觐，卿务用心访察的实，大彰黜陟之典。复喻曰：听得么？公对曰：圣心留意求治。如此，宗社之福，臣敢不尽心，以图报称？仍命中官扶公下阶。及”。
【13】后刻本为：“公遂求去”。删掉个“位”字。
【14】有误。后刻本已订正：“州北”。
【15】后刻本改为“者六”。
【16】汲黯。西汉名臣，好直谏廷诤，武帝称为“社稷之臣”。
【17】郭子仪。中唐名将，屡建奇功。大唐因有他而获得安宁达20多年，“权倾天下而朝不忌，功盖一代而主不疑”。
【18】韩琦。北宋政治家、名将。
【19】范仲淹。 北宋著名的政治家、思想家、军事家、文学家、教育家，世称“范文正公”。
【20】后刻本增加《三事记》。
【21】后刻本改为： “行于世”。


（河南-漯河-马红军供稿并断句、标注及注释）